前不久,看了一场茶艺表演,并参加了随后的品茶活动。
我也是喝了三十多年茶的人了,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沏茶、斟茶、喝茶的,环境优雅、茶具精美、程序繁琐,就是喝着不解渴。我体会不到“瓦舍品茗,能消十年沉梦”的境界,反而觉得在车间里喝茶才算是真正的喝茶。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懂得品茶的朋友,他给我一个简短的答复:“牛饮”。随后又解释了一句:“这是对你说的那种喝茶状态的描述,就是像牛喝水一样,不是品茶。”这么一说,我这些年来不是一直在“牛饮”嘛!
我大约在1985年开始喝茶的。那时正实习,两个大夜班上下来,着实困得不行。犯困的时候两个眼皮子就像是在“热恋”,不管谁反对它们,就是想往一块儿“黏糊”。师傅从他那白色搪瓷茶缸里,往我杯子里倒了半杯酱油颜色的茶水,让我喝下去。猛喝一大口,感到舌头根子升腾起一股苦味儿,不由得咳嗽两声。屏住呼吸将浓茶喝完,竟真的不困了。意外的是,原来嘴里那股子苦味儿,渐渐地变成了一股幽幽青草香气,细细体会,还有一种板栗的清香。这是我第一次喝浓茶,自此以后,也学着老师傅们的样子,上班就先泡一杯浓茶,这习惯一直保持至今。
记得一次突击抢修,大家都忙着拆螺栓、吊管道、起大盖,在寒冷的厂房里,个个头上都冒着一股热腾腾的“仙气儿”。嗓子眼里升起的那股干燥劲儿让人难以忍受,回到值班室就赶紧拿起茶杯,一口凉茶喝进嘴里,顿时觉得一股清爽由喉间直冲脑顶,每一口凉茶都沁透着足足的享受,当时就恨自己的茶杯太小了。班组里几个人同时举着茶杯大口喝茶,那气势用一句诗来形容就是:“饮如长鲸吸百川”。
在车间里,劳动强度较大的员工,茶杯也都较大,有成人的手臂那么粗,杯盖上还会有一个盖钮。茶杯里泡的茶叶多到半杯茶叶半杯水的程度,这些茶叶大多是经久耐泡的炒青。我曾看到一个焊工师傅用的就是这样的茶杯。那是个夏天,他从管架上下来,拿起地上的大茶杯、仰起脖子,将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,用手擦擦嘴角处漫出来的茶水和脸颊上淌下来的汗水,长出一口气,又把嘴里的茶叶沫子吐了出来,说了句:“痛快”。如今想起来这位焊工师傅喝茶时,喉结上下蠕动着,“咕咚,咕咚”咽水的声音,确实如朋友所说,还真是有点儿像“牛饮”。
然而牛是耕耘的、是劳作的,劳累后饮起水来当然不讲究优雅,也没有小口吸啜品尝的情调。大雅如苏东坡者,在描写自己劳作以后的感受时也说是:“日高人渴漫思茶”。东坡居士想必在这样的状态下一定也会“牛饮”的。
“牛饮”一词,对于有的人来说大概不够含蓄和儒雅,而在我心里,竟然充满了敬意。